伴随数字化和网络技术的迅猛发展，电脑、智能手机、LED显示屏等视觉媒介的广泛应用，导致“全球可互视性”和文化的高度同质化，催生了图像文化产业的不断拓展与繁荣，为图像生产和传播的高效便捷提供了有力保证。图像拣选、阐释、表达现实，调动人的形象思维，激发视觉快感和在场体验，符合眼见为实、浅层阅读的大众心理诉求。在急速变革的时代背景下，人们更愿意选择简单直接、通俗易懂、使精神放松的大众文化，“读图”作为最为直接便捷、能够获得强烈视觉信息、发挥即刻满足情感体验和心理宣泄功用的重要渠道，得到大众的高度认同和普遍欢迎。图像正在成为大众理解和解释世界的重要方式。
从常规图像到虚拟图像
按照符号学的阐释，图像（影像、景象）与文本一样，也是价值载体和符号系统，指涉特定历史文化内涵与意义旨趣。以绘画、雕塑、图案为代表的常规图像，是由制图者循着忠实于作品“原型”的创作理念，以线条、色彩、轮廓等艺术元素为基础精心构制的图像。它对特定社会主题和思想观念的表达，与制图者的天赋、个性和专业水准密切相关，凝聚着厚重的历史“神韵”和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质。生活在20世纪初的沃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看到，随着大规模工业化而来的机械复制时代，为满足日益增多的大众消费需求，一些常规图像必须不断地被复制。尽管复制品也强调“逼真”的原则以迎合图像消费者的心理，然而在持续自我复制或仿制过程中，常规图像的历史“神韵”和文化内涵逐渐淡化了。
数字图像（又叫数码图像）是以像素为基本单位，用数字计算机或数字电路存储或处理的图像。虽然制图过程也强调模拟“原型”，但必须采取数字化的方式，图像的制作和修正高度依赖计算机、数码相机、扫描仪等技术工具。制图者只要能够熟练使用数码相机等制图工具，就能根据自己的需要，随时随地生成图像。在这个过程中，数组或矩阵优先于制图者的天赋和个性，计算机存储的数据信息取代了胶卷、底片等物质材料。数字技术不仅导致图像的制作手段发生了根本变革，而且图像的性质、类型、内容、存储以及人们对图像的阐释也有着全新的内涵。视觉技术及其产品改变着图像的生成和阅读逻辑，引导图像走向文化消费和大众的生产生活。
无论是既往的历史故事还是人们对未来的设想，都可以基于成熟的虚拟仿真技术，以虚拟图像的方式在当下“活化”。虚拟图像指传送到用户感官末梢的可视、可听、可触摸的事物或场景。借助第五代计算机强大的运算和创造功能，人们不仅可以整合自身的自然记忆和历史素材，还能超越图像形成的时空场域，将静态图像转化为动态影像，实现时空的扭曲、叠加与重组，获得类似“本真”场景的切身体验。“远程在场”“远程视像”等影响着人们对时空的直接感知以及对时间尤其是速度快慢的体验。图形化界面的智能终端显现，先进的人脸识别系统的使用，从根本上颠覆了常规图像的二维视图模式与表征方式。虚拟图像是多维的、立体的、“类像”形态的呈现，旨在表达虚拟界面、人机交融和视觉延伸等内容，是一种智能时代的视觉图像类型。
新媒体催生读图时代来临
新媒体是在数字技术、移动技术支持下，借助互联网、卫星、无线通信等新的传输渠道，以及电脑、手机和数字电视接收终端而出现的新的媒体形态。图像学者米歇尔（W.J.T.Mitchell）说过，与传统的、作为艺术家作品的常规图像迥异，依托电影、电视、互联网等丰富多样的媒体平台，新媒体时代的图像是不断更新的、灵动的、多彩多姿的。它不仅是众多领域普遍使用的信息载体，而且被赋予生命的活力基因，如磁石般牢牢抓住了观众的眼球。人们被无处不在的图像（影像、景象）所包围，能够时刻感受到生活视觉化的强大冲击力。数不清的图像与视频资料，全方位介入大众的生产和生活领域，在与大众的互动中相互选择、相互影响、相互建构。图像视觉文化的兴起，改变并重塑了个体与自然、自我与社会之间的关系。生活世界的图像化、艺术的生活化趋势在不断加剧。
就时下的文化传播来看，由“文本叙事”主导转向“图像叙事”主导，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传播大趋势。图像叙事以图像、影像、形象为载体，是引人入胜的、讲故事的顶尖高手。图像叙事直观、具体、生动，讲述的“故事”能够激发读者无限的想象力，变“不可见”为“可见”，使读者获得强烈的“在场感”和丰富的“临场体验”，这是故事的“内在生命”。如果我们把图像表面的可见内容，看作图像的“一阶价值”，那么，它所激发的创造性想象和文化内涵的延伸，则是图像衍生出的“二阶价值”或“三阶价值”。
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巴拉兹（Balzs）等人将图像媒体化看作现代与后现代的分水岭。1994年，米歇尔、博姆（Karl B?觟hm）率先提出文化的“图像化（视觉化）转向”问题，强调当代文化要以图像为轴心重新建构。1998年，我国学者钟洁玲提出“读图时代”概念，指称大众热情拥抱图像的新时代。如果说新媒体技术及其成果的广泛应用为图像叙事的繁荣提供了坚实技术支撑和有效传播渠道，那么，以图像生产、传播、接受、消费为主的“注意力经济”，则是读图时代形成的重要驱动力。图像以其巨大的诱惑性和操控力，把整个世界覆盖在由“图像流”汇聚而成的海洋里。图像的生产与消费导致大众阅读习惯、思维方式、价值取向的重大变革。知识视觉化影响着人们对意义和价值的理解，也提供了新的认知框架和阐释范式。
“图像流”塑造人的主体性
首先，重组主体的视觉经验。传统单一的视觉经验，已无法满足现代社会多样化的需求。现代人迫切需要在“日常”与“现代”互动中，获得丰富多样的视觉经验积累。福尔迈（Gehard Vollmer）曾说过：“我们的认识能力是天赋的世界图像装置（Weltbild apparat）的效能，这种装置是在人的种族史中发展起来的，并且是对外在于主体的现实的一种事实上的逼近。”遍布于当代生活的影像视频，表现为一种“活态”的文化和历史，是诸多碎片化经验记忆的浓缩与升华。它试图消解影像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将观众直接拉进影像的世界里，使“看风景的人”转化成为“风景的一部分”，以重组个体支离破碎的视觉经验，丰富和完善大众的人生阅历。大众借助“视觉语言”转换思维视角，拓展了信息含量和经验空间，感受另一种意义上的精神自由和更为新鲜有趣的经验世界。
其次，丰富主体的情感需要。图像视觉更容易激发人的情感，实现心灵与外物的“感通”。梁漱溟说过，生命的本性在于流畅，人生喜怒哀乐的情感变化均与此有关。“生命得其畅快流行则乐，反之，顿滞则苦闷。是故文学作品（小说、戏剧）引人嬉笑固俗所欢迎，其使人堕泪悲泣者乃具更大吸引力。”图像视频以其直观逼真的形象、高超的叙事技巧和动人的故事情节，能够瞬间击中受众的心灵“触点”，通过对生活细节的持久共识，唤起观众内心的图像情感，开辟一条通向具体化了的主体性的道路。图像有助于激发思维跳跃，穿越时空壁垒，瞬间回到历史上的某个场景，或者来到某个陌生的疆域，给心灵以强烈的冲击与震撼，图像的鲜活生命力是铅字无法企及的。技术使图像进入了有深度的空间，引导读者进入如诗如画的境界，实现与生命本身的高度契合，获得心灵慰藉和意义满足。
最后，强化主体的心理认同。作为主体存在的精神性内核，认同与意志力密切相关。外部刺激或激发是实现认同的必要条件。图像叙事以线条、色彩、空间、审美为元素所创造的感性世界，强化了大众的心理冲击和意志塑造。固然，现实中的图像背后有商业逻辑的推波助澜，然而，“眼睛看到的”能够坚定行动的决心和意志。图像比文本更趋近于生活本身，大众依靠自身的临场感和参与感，建构起图像与生活直接“同一”的纽带，循着这个纽带步入图像营造的缤纷世界，去感知、体验和把握其中的人物或事件，容易形成强烈的信念和心理认同的力量。图像叙事让受众以“在场”的现实状态，加深对形势和任务的理解与认同，形成自觉自愿融入的决心、意志和行动力。视觉认知在改变自我体验的过程中，也在某种意义上塑造甚至创造了新的主体性。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当代国外社会思潮传播的新动向及其对策研究”（19AKS011）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河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