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集宋代理学之大成。《朱子语类》是朱熹与其门人问答的实录，记载了大量探讨理学的词语。比如，“阴阳”指宇宙间化生万物贯通物质和人事的两种元素，即阴气、阳气。朱熹用来解释自然界两种相互对立和此消彼长的气或物质势力，《朱子语类》中有665例。又比如，“格物致知”谓研究事物原理而获得知识，朱熹指出“物格知至，方能意诚、心正、身修，推而至于家齐、国治、天下平，自然滔滔去，都无障碍”。《朱子语类》中有“格物”428例，“致知”414例。研究这些词语的聚合，有助于探讨词汇的系统性及朱熹的理学思想。
关注重点词语
在《朱子语类》中，“理”“气”“心”“性”“情”“爱”“欲”的含义丰富，既是多义词，又是组成复合词的语素。对这些词语出现的情况进行统计，可以得到如下数据。
“理”有10493例，其中以“理”为构词语素的复音词约7000个，组成一个“理”的词语聚合，大致可分为：物质组织的条纹；事物的条理头绪；符合认知的规律；符合儒家所倡导的行为准则；按一定规律整治事物；人的心理活动；言行或回应别人的言行。“气”有3912例，其中复音词约1900个，组成了一个“气”的词语聚合，可分为：理学概念；天地等的自然表现；人类社会面貌；社会发展规律；自然界及人体机能原动力；人的生理功能征兆；人的精神状态及诗文风格；人的性格情感及品格。“心”有7819例，其中复音词311个，可分为：表达有关精神意识和身心修养等的哲学用词；人体内主管血液循环的器官；心脏和胃所在的胸腹部；产生和贮存思想及情感的部位；本性、性情等；智力、理智等；思想、意念、感情等精神活动的通称；意愿、挂怀；思虑、谋划；中心；枢纽；主要的部分。“性”有3398例，其中复音词1000多个，可分为：人或物的本性；天赋；事物的性质或性能；生机；性情；情绪。“情”有859例，其中复音词约500个，可分为：感情；本性；意愿；人情；情理；实情；真实。“爱”有980例，其中复音词387个，可分为：对待人或物的深厚真挚感情；仁惠；喜欢、爱好；所喜爱的人；仰慕；爱护、关心；怜惜、爱惜；舍不得、吝惜。“欲”有2922例，其中复音词700多个，可分为：欲望；喜爱；贪求；想要；需要；将要。
“理”“气”“心”“性”“情”“爱”“欲”各自形成的词语聚合凝成了一个更大范围的词语聚合，体现了理学词汇的系统性。其既可互相组合，如理气、气性、性气、性理、心理、心情、性情、情性、情理、情爱、情欲；又可分别与同一语素组词，如理脉/气脉、文理/文气、天理/天气、义理/义气、定理/定性、循理/循性、识理/识性、事理/事情、实理/实情、物理/物欲、气识/性识、气格/性格、气质/性质、气习/性习、气恶/性恶、正气/正性、火气/火性、水气/水性、恶气/恶性、养心/养气/养性、禀气/禀性、才气/才性、使气/使性、同气/同情、士气/士情、仁气/仁情、意气/意欲、性分/情分、尽心/尽性/尽情、有心/有性/有情、生理/生气/生性、常理/常性/常情、真理/真心/真性/真情、无心/无性/无情/无欲、人气/人心/人性/人情/人欲。
《朱子语类》中“理”“气”“心”“性”“情”“爱”“欲”的构词方式，大致有偏正式、并列式、动宾式和主谓式。其中，双音节词皆超过总量的一半，体现了汉语文白转型的双音化趋势。这些复音词的词义不只是语素义的组合或加合，而是多为语素义的融合引申，且以其引申义构成的复合词定型性较强，如道理、条理、处理、气象、气氛、血气、骨气、气性、气节、风气、细心、粗心、专心、动心、记性、索性、情愿、情节、爱好、情欲、意欲等。
探析理学思想
《朱子语类》中“理”“气”“性”“情”“爱”“欲”组成的词语聚合，蕴含着朱熹对宇宙万物的思考，尤其从一些使用频率较高的词中，可见朱熹关于理气先后、理气动静、理一分殊、格物穷理、气禀殊异、心统性情、天理人欲关系等理学思想及其发展演变的脉络。
比如，“道理”2474例，朱熹多用指事理，认为“每日所看经书，无一句一字一点一画不是道理之流行”。“义理”565例，有“合于伦理道德的行为准则”和“文辞的思想内容”义。朱熹认为，“读书着意玩味，方见得义理从文字中迸出”。“穷理”289例，朱熹指出要“义理分明、义理精明、义理纯熟、义理饱足、义理浃洽”，认为穷理是万事之先，须在读书中穷理并不断积累。“理一分殊”31例，指宇宙间有一个最高的“理”，而万物各自的理只是这最高“理”的体现，明白万物各自的理，便可将这些理融会贯通。
又比如，“气禀”167例，朱熹认为人都是禀天地之气而生的，气有清浊、偏正、厚薄之分，所以人有贵贱、智愚等气质上的差异。“气质”245例，朱熹用以解释现实中具体人性的差异，认为绝大多数人所禀的气都是偏杂不全的，所以关键在于通过修养而改变气质。
再比如，“情性”46例、“性情”137例、“性善”124例、“性恶”12例、“人心”456例、“道心”170例、“人情”90例、“人性”36例、“仁爱”16例、“博爱”12例，从中能够反映出朱熹的人性善恶观。
朱熹认为，天理、人欲是人性中相对的两个方面。人性即理在人身上的体现，性接物而动则为情，情发为欲，好的欲为理，不好的欲则背却天理。在《朱子语类》中有“天理”634例、“人欲”314例、“私欲”151例、“物欲”89例、“利欲”23例，皆强调人追求精神的需求应该超过对物质的需求，主张“存天理，灭人欲”，提倡“心统性情”，以理制欲和以义导利，注重自律和内省来完善人的素质。
把握复音词源流
“理”“气”“心”“性”“情”“爱”“欲”都是常用词，《朱子语类》中以其为语素构成的复音词，既有沿传也有新创，体现了语言传承使用的稳定性及其在发展演变中的变异性。
《朱子语类》中，以“理”为语素构成的复音词，在宋以前产生的约占41%，先秦出现的占15%；以“气”为语素构成的复音词，在宋以前产生的约占57%，先秦出现的约占23%；以“性”为语素构成的复音词，在宋以前产生的约占65%，先秦出现的约占31%；以“情”为语素构成的复音词，在宋以前产生的约占67%，先秦出现的约占37%；以“欲”为语素构成的复音词，大部分在宋以前产生，先秦出现的约占53%。这里，传承下来的词自古至今词义基本一致，如“地理”“妙理”“恶气”“节气”“心性”“性善”“常性”“情文”“民情”“爱心”“友爱”“爱惜”“嗜欲”“忿欲”等。
在《朱子语类》中，新创的词有“梳理”“气习”“性气”“耐心”“索性”“物欲”等。新产生引申义的复音词有“理会”“实理”“整理”“元气”“气格”“出气”“放心”“僻性”“性命”“人性”“人情”“情节”等。“理会”由“领会”义引申出“注意，理睬”等义。“实理”由“真实的情况”义引申出“真实的道理”义。“整理”由“整顿，使有条理”义引申出“整治，修理”义。“元气”由“人的精神，精气”义引申出“指国家或社会团体得以生存发展的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义。“气格”由“诗文的气韵和风格”义引申出“人的气度和品格”义。“出气”由“呼吸，喘气”义引申出“发泄气愤”义。“放心”由“放纵的意念”义引申出“心情安定，没有忧虑和牵挂”义。“僻性”由“怪癖的性格”义引申出“习癖”义。“性命”由“生命”义引申出“生命的过程”义。“人性”由“人的本性”义，引申出“人的性情”义。“人情”由“人的感情”义引申出“交情、情面”义。“情节”由“情况，事情”义引申出“事情的变化和经过”义。
其中，还有些见于宋代和宋以后的新义。比如，“脉理”引申有“医理”义。“道理”引申有“办法，打算”义。“论理”引申有“按照道理”义。“生气”引申有“因不合心意而不愉快”义。“火气”有比喻“怒气”义。“神气”引申有“神采焕发；有生气”义和“得意；傲慢”义。“率性”引申有“干脆”义。“留情”引申有“照顾情面而予以宽恕”义。“有情”引申有“男女间互相有爱恋之情”义。“同情”引申有“对于别人的遭遇在感情上发生共鸣，或对别人的行动表示理解、赞同”义。“说情”引申有“代人求情”义。“情节”引申有“指叙事性文艺作品中人物的生活等演变过程”义。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可知，这些复音词大多沿用至今。比如，理会、条理、真理、合理、处理、整理；气概、气候、气节、正气、志气、士气；虚心、良心、中心、心性、心灵、心胸；人性、天性、本性、性格、性命、性质；情分、情愿、情节、常情、民情、忘情；爱好、爱惜、爱心、仁爱、博爱、友爱；人欲、私欲、物欲、情欲、嗜欲、贪欲。又比如，“心平气和”“心平气定”“心气和平”三词语含义相近，《现代汉语词典》收有“心平气和”。“神闲气定”有“神态悠闲，从容稳重”义，《现代汉语词典》收有其同义异序词“气定神闲”。“恃气傲物”有“倚仗才气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义，《现代汉语词典》收有其近义词“恃才傲物”。
《朱子语类》中“理”“气”“心”“性”“情”“爱”“欲”和以其为语素的复音词相互交织，既有传承又有创新，在各自词语类聚的基础上凝合发展。从中，不仅可见其演变脉络，而且可探理学词语系统。这有裨于认识词汇的系统性，并理解朱熹的理学思想。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朱子语录词语汇释”（18AYY018）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